上周六晚，漫天爽着小雨。春雨随风潜入夜，潇潇洒洒复纷纷，稳稳地下着，很密实。晚上过了9点，顾客渐少。方家前后正准备打烊，门帘儿掀开处，本店美食顾问老阿，手里掂着个黑木盒子，后头还跟俩生客，一男一女。男的两道剑眉，一身英气，行止温文尔雅；女的一双秋瞳，两黛春山，气质婉婉约约。方太后瞥见不由惊下，心里赞叹好一阵。三人有说有笑刚进门，老阿早抢一步跨进后厨，就喊声“老四件” 。这“老四件”是个啥？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面汤、鸡、饼、汤圆”。先哈面汤， 再就着鸡吃火烧， 最后吃汤圆， 不为别的， 就图个快。看来今晚饭后老阿他们一准儿还有故事。  

“方家面汤”是方老板唱戏要保护嗓子，就每天喝面汤，早晚两次各一碗。制作面汤是先把面加水搅动十分钟，等锅水沸腾，然后倒进，一面继续搅拌，等面汤沸腾，再打上鸡子儿，鸡子儿浮上来，也就揍中了。

“方氏汽锅鸡”用活阉草鸡，阉鸡既有母鸡的鲜味，又有雄鸡的肉质。剁成块后，用盐、酒稍腌，放进紫砂汽锅，加姜片和味精蒸煮大半个钟头，等蒸汽锅里见有大半锅汤就成了。汤鲜肉烂，真正的原汁原味。

“肉末火烧”乃方太后创制，在扁面饼里放进沾有香油的小面球，外刷糖水，粘上芝麻，炉火烤熟，吃时能完整取出面球，用来夹肉末。比馒头解饱得多，而且顶时候儿。女宾偏爱加笋丁、荸荠、莲子，清淡，还养颜驻容。

“方记汤圆”玲珑精巧，一口一只鲜。选用鸡油做汤圆心子的主要原料。分冰橘、枣泥、玫瑰、油桃仁四种心子，称“方记四色汤圆”，加上一碟白糖芝麻酱，相得益彰。

说话间就上齐“老四件”，三人操起筷子马上就吃。老阿边吃，边点着筷子头挑剔。他吃得极快，喉节一缩一缩，脸上绷满了筋。有时突然就停下，很小心地将下巴上的汤水油花儿用食指抿进嘴里。是晚三人都吃得尽兴，老阿这才把俩贵客隆重介绍给方师傅：介位就是咱们华人的骄傲，俺常说起的姜大律师，那位是她家先生，银家两位今晚冒雨过底特律河专程来会会嫩这国内的业余五段。老阿手中乌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云子儿，透明发亮，极是考究。棋盘是一幅绢，用金丝嵌了，大家凑过去上上下下围了看，老阿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钱。开局！”

于是姜律师执黑先行，“啪”地一声落子，“星小目”。“星小目”虽是个老开局，但有气势，最稳。方师傅起初有些不安，暗暗捻着手指。老方的棋路开始头几步没啥，可随后着子又阴又狠，打闪一般，网得开，收得又紧又快，始终处在一种机敏的运动之中，兜捕对手，逼向死角，不得半点疏忽。下至第一百四十九手，姜律师半天不动，陷入长考没有表情，如是良久，把手搓了又搓，终于中盘推枰认输。

众人看不太明白， 催促“复盘”， 老方客套谦让几句， 就讲开辽：文化人好日子过惯了，世上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哩。律师的棋只有套，势不太明。套可算五步之遥，然若无势，终难成气候。

前因律师开局盛，俺只顾埋头造成克势，真个扮猪食老虎， 闷声发大财。 以柔克刚，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让对手入俺的势。这势要俺来造，需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即道，时运之大不可变，嫩想变，那就输， 不用说了。时运不可悖，但身边小气场的势要自家造。大小气候既有，独步天下随心所欲。造势妙在契机， 只要对手一动，势就可入，就可导。

倘遇高手涅，嫩入他很难，这就得损。损他一子儿，亦损自家一个子儿，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嘛。先导开，或找眼钉下，止住他的入势，铺展开咱自家的入势。当此时也嫩万不可死损，势式要相机而变。

势势有相因之气，势套势，小势开导，大势含而化之，根连根，对手终奈何不得也。套势两得，汇道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者也。

方师傅又看下残局，摇下头，说：“文化人想的净是锦上添花。俺挺知足，开个小饭馆儿， 老婆孩子热炕头， 还要个啥涅？文化人，不错，读了不少书。可是，归到底，解决个啥咧？凑在一起，就要学学外国绅士的样子，站成圆圈儿，端起酒杯，说些个无关痛痒的话。秀才们就叫书毁咧。莫道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 人生就像一盘棋， 对手就是时刻表。若果成天价空谈计划， 不付诸行动，就会痛失良机，一步赶不上， 步步赶不上。本月中下旬的这次车城长春论坛， 商机无限， 人生能有几次搏哇。

不觉夜已深，方洁估摸众人又饿了，就上灶温了酒，又去后院剪了几辔雨下新韭，置几碟小菜，接着又擀了一盆热面条。鸡丝面很讲究，每人海海一碗，除有鸡丝、紫菜、蘑菇、海米、香油外，还别出心裁，放上两片黄梨，咯吱咯吱一嚼，很脆，开胃口，护嗓儿， 还养身子骨儿。碗底特地给每人卧了俩鸡子儿， 端桌上，说罢“趁热”，便退一旁擦餐具刀叉勺， 不锈钢的。

大家就又都稳稳地坐了，呷温酒，听雨声，品热面，觉得不似家中，胜似家中，回味着方师傅刚说的一席话，有人便湿了眼。窗外那雨越发下得精道，齐刷刷滴，松一阵紧一阵滴，扑籁扑籁，闷闷的，压得心里还好沉咧。

(面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