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0日，星期天。

凯莉和老公躲在自己位于底特律城郊的TOWN HOUSE里，虽然外面阴沉沉的，但屋内却充满了暖意。这本是一个浪漫周末的午后时光，没有众说纷纭的猜测，也没有漫天流言的侵扰，但这时，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老板下台了。”电话内容很简短，是凯莉同在通用研发部门的同事打来的。自从通用陷入破产危机后，类似的消息就在通用员工之间流传，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没有人知道自己和公司的未来。

不过这一次，凯莉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赶紧上网查看，当时消息已经出来了。”凯莉说，虽然她之前已有思想准备，但依然感到突然。两小时后，美国当地时间晚上9：00，通用汽车董事长兼CEO瓦格纳辞职的消息得到了官方证实。“破产真的有可能。”凯莉开始担心自己的命运。

“我的工作抛弃了我”

失意底特律

又有7500名职工同意离开通用汽车。通用汽车确认，在公司开出买断合同的优惠条件后，更多职工已经同意下岗。这家美国老牌汽车厂商已经在过去3年中解雇了6万多人，而与通用相关的汽车配件及零售行业的失业人口更是难以计数。

美国密歇根州，美国汽车工业重镇、通用公司总部所在地。3月27日下午，简森·史丹顿与另一名刚从酒吧出来的下岗汽车工人在密歇根州维兰德市一家雪佛兰汽车专卖店外扭打起来。没有人旁观，因为这样的场面在这些日子已经司空见惯。

“我每天都在为了养家糊口努力工作，但这有用吗？你的命运并不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他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余怒未消，“突然有一天，老板对你说，‘嘿，你被解雇了’。难道你还没有权力表达一点愤怒吗？”就在这天上午，简森和他的“对手”，也是前同事被告知，由于通用汽车关闭多家工厂，大幅裁员并减产，导致这家零售店被迫关张。

和简森一样在抱怨的还有远在几百英里之外，居住在密歇根州沃特福德的迈尔斯。“我在通用工作了30年，我不知道下岗之后要做什么？”迈尔斯原先是通用公司旗下一家焊接配件工厂的工人，几个月前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难逃下岗的命运。

这位热爱音乐的人一直想写一首歌来抒发自己的情感。现在，他终于为自己的新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名字——“我的工作抛弃了我”（Didn't Quit My Day Job， It Quit Me.）。“不知道何去何从，是要当比萨店的外卖郎还是沃尔玛的门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终止合同，我只知道失去这份工作是我永远的痛……”

与萧条的汽车工厂相比，这两天美国威斯康星州黑鹰技术学院却格外红火，其新生注册人数比往年大幅增加了23％。这让该院院长埃里克·拉尔森乐得合不拢嘴，“大约有1/3到一半的下岗工人会选择重返学校，他们大多偏爱那些将为自己带来高收入的短期教育项目。”在当下的美国社会，下岗之后选择“回炉再造”已经成为一种潮流。而作为有着13年工龄的通用老职工，菲尔普斯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当地的黑鹰技术学院选修了两年制的烹饪课程，希望将来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或者小吃店。随着通用公司关闭其位于简斯维尔的工厂，2500名工人失去了工作，其中有1000多名工人像菲尔普斯一样寄希望于通过学习烹饪、护理、焊接等专业技能来重新择业。

“我不会辞职，因为我觉得我对通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欲罢不能

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一夜后，底特律迎来了新的一周。星期一一大早，天空飘起了雪花，虽然不是很大，但足以让匆匆上班的人群感到些许寒意。

“再过两天，就会公布北美市场第一季度的销量了，但他（指瓦格纳）却没有挺过这个月。”虽然供职于福特，与瓦格纳也没有太多交情，但已经在汽车业做了几十年的托尼深知这是积重难返的事情。从已经公布的2009年美国一二月份汽车销量来看，与同比40%的降幅更加沉重的打击了整个美国汽车工业的信心。“关键是奥巴马政府并不认可通用和克莱斯勒提交的整改方案。”

4月1日，是奥巴马政府决定是否继续向通用和克莱斯勒注资的最后期限。如果顺利过关，至少通用还能继续从美国政府拿到维持公司日常运营的基本费用。然而，3月30日，奥巴马对这份作业只给了2分。奥巴马在接受CBS电视台电视新闻栏目“Face The Nation”的录像采访时表示：“美国车企并没有完成其承诺的目标。”

一言既出，瓦格纳顿时预感到自己在通用的职业生涯已走到了尽头。仅仅在十几天前，他还表示：“我不会辞职，因为我觉得我对通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点很重要。我计划继续留任，并一直坚持到公司所有事宜都步入正轨。”

但事实是，通用和克莱斯勒已经挥霍掉了美国政府去年提供的174亿美元紧急贷款援助，而目前如果没有美国财政部的立即援助的话，随时都将面临破产的危险。美国政府并不允许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换人只是向外界表明了一种信号。

“我们认为我们能够拥有一个相对成功的美国汽车业。但是美国汽车业必须挺过此次经济危机的寒冬。这就将意味着所有各方必须都要做出牺牲利益的选择。所有各方都将不得不坐在一起，为了美国汽车业能够迎来美好的明天而采取切实的重整措施”。周一上班路上，车载收音机里传出奥巴马的声音。

同事们都来的很早，彼此低声议论着什么。“还好了，我们研发部门不会受太多影响。”凯莉这样安慰着自己，不过就在一个多月前，通用做出进一步裁员的计划，凯莉所在的研发部门一下子走掉了100多人，而全部员工才500人。“被裁掉的都觉得不公平。”凯莉说，连研发部门都裁员，这让他们看不到公司的未来。

“以前从未想过公司的情况会是这样”

积重难返

“都是金融危机惹的祸。”凯莉端起桌上的咖啡，悠悠的叹了口气，“以前从未想过公司的情况会是这样。”把未来前景的不确定性归咎于还在肆虐的全球性金融危机？这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至少托尼也是这么认为的。

“金融市场剧烈震荡，消费者信心陡降，造成经济活动的衰退。”托尼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作为“车轮上的国家”，美国汽车消费贷款占轿车销量的90%以上，不期而至的金融危机导致信用冻结，直接造成汽车消费继续下挫。在这样的状况下，美国的本土汽车厂商都承担了很大压力，有很多厂家的单一车型的库存量都在六个月以上。

没有了现金流，又过度依赖银行贷款的“三大”（通用、克莱斯勒、福特）顿时陷入了困境。这一点在通用身上格外突出。

瓦格纳是财务出身，曾任通用的首席财务官。面对成本和资金的危机，他选择从华尔街想办法。他很相信资本市场的神奇力量能解决通用的现金流问题。然而，随着次贷风波的出现，华尔街很快陷入危机，通用的资金问题彻底爆发了。

“福特还好，没有向美国政府申请救援。”托尼有些庆幸，自己的公司在目前看来至少躲过了一劫。“福特的自我改造自本世纪初就开始了。尤其是在2006年，市场状况还好的时候，福特就通过抵押获得了银行的授信额度。在2009年2月，我们还进行了公司债的清查，并和UAW（美国汽车工会）达成了协议，减少了大量的现金支出。”

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该反省的不仅是过分依赖华尔街那些资本大佬的瓦格纳，至少美国政府也难辞其咎。

“我以前有几个同事，是研究电动车的，但在这次大规模裁员之前就离开了。”凯莉现在回想起那些离开的同事还有些愤懑。“在高油价时代，生产与需求脱节是美国汽车企业的普遍现象。”国会应该对没有通过更严厉的燃油经济立法承担责任，这导致汽车公司为了获取更多利润而大量生产高油耗的SUV，才导致三巨头的现金流愈来愈弱。

如今，凯莉换了位新老板，火线提升的韩德胜（Fritz Henderson）。“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做事很果断，不像Rick（即瓦格纳）。”在凯莉看来，以前的老板瓦格纳其实很有经验，但他有一副慈悲心肠，许多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

“冬季刚刚过去，人们盼望着尽早回春”

路向何方？

瓦格纳最该做什么？和工会的谈判？对未来市场车型的判断？还是不应该过分倚重华尔街的那些金融大佬？

再说这些显然已经于事无补。奥巴马给通用最后的通牒是，它必须在未来60天的时间内制定出生存策略。而处境更为糟糕的克莱斯勒必须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与意大利的菲亚特公司达成合作伙伴关系。如果在未来60天内，不能大幅减少债务，政府计划令通用汽车采取“结构性破产”。

“我认为，破产是一个非常可行的选择，而不是破产管理(Receivership，指企业的债权人指定破产管理人的过程)，”Klee Tuchin Bogdanoff公司的负责人对BLOOMBERG说，最好将破产的工厂与汽车制造商分离开处理，通用需要在急诊室里接受治疗。

“我们当然不希望通用破产，如果那样，会对美国汽车业造成莫大打击。”托尼显然是站在自己公司利益上说这番话的。在美国，福特和通用有80%的零部件采购来自于共同的配套商。“如果通用倒下，会产生一连串儿的连锁反应。”

但通用上下可不这么想。通用汽车现首席执行执行官韩德胜说，政府支持的战略破产，与传统第11章（美国破产法第11章的破产保护）相比，风险要小，但它还不是通用汽车的首选的生存方法。现在，新CEO韩德胜被要求向政府提交另一个新的计划，包括如何处理债权人、工会、经销商等等。“我们需要做更多，也必须做得更快。”韩德胜无疑感受到了压力。

《福布斯》3月31日提出疑问“美国汽车制造商能否重拾信心？”文中表示，奥巴马政府的愿望是，通用汽车通过法院破产，可以快速重组，从而变身为另一个健康的公司；破产专家表示，这是不大可能的。归根结底，通用汽车们成功与否取决于美国人是否对美国汽车制造商仍有信心。

周一的底特律刚刚下过一场小雪，不过很快就云开雾散。或许是事不关己，托尼的心情还算不错，“冬季刚刚过去，人们盼望着尽早回春。”

面包会有的，工作也会有的。底特律工人仍用一种精神胜利法在支撑，不过，他们明白鼎盛时期每小时28美元的高工资和优厚的福利待遇将一去不复返了。

引自《中国经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