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师对吃至今有敬畏之心, 经常偷吃,只吃不说。
田老师1954年生在青岛,前半生很少遭遇饭局。当时的平民百姓,极少有机会去饭店吃饭。民以食为天。在贫困的日子,日常的生存都有问题,更别说到饭店奢侈。
早年间, 人的体形都很好, 那时青岛的饭店很少,出名的屈指可数。据说有学徒工人每月发工资后找一家聚餐,劈硬柴(即AA制),下次换一家。当时的青工当3年学徒,满师后月工资是32。5元,加奖金共37元,虽然最便宜的大米1毛6分8厘1斤,但青岛牌手表要100元一块,抵3个月工资。那时结婚没房子可买,但“三转一响”、“四季新衣”总归要有的,那点死工资必须算计着花。
因此,有限的下饭馆多数是谁结婚了摆喜宴,或死人了吃豆腐饭,也就是红白喜事。结婚的菜比较丰盛,台面上被吃得一干二净是很丢脸的。当然来客肚中油水虽少,积极进餐,但还是给主人家面子的。青岛的饭局一向有打包传统,办婚事的家庭会带上钢精锅,将吃剩的菜连汤带水端回家。
那时真是太没吃的了,革命如火如荼的年月,冬天买一棵黄芽菜都要凌晨起来去菜场排队,缩着头等候开秤。碰上过年, 才是可以买冰冻家禽的,买了鸡不可买鸭,凭购物本, 一户一只。要是乡下没亲戚,这只死鸡就是当年见过的唯一的鸡了。那时的人,一天一斤地瓜面还是饿。那时的人,体形都很好。
田老师说,好日子要来得早啊,当年要是有车有房有自助餐,那会是什么日子啊。年轻人听懂房子车子的好,听不懂怎么有自助餐也算个事情。他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更不知道,对付好日子不光要好的心肝肺好胳膊好腿,还要好牙好胃口。
现在,生活好了, 请人吃饭不算本事,能将人请来才是本事。通常能不去就不去了。这年头谁还没吃的?开高速75转296, 跨过好几个城市赶去吃顿饭,天这么热, 到处在修路, 开车还不能喝酒,一吃就是半天,真要有个好的由头才行。像车城这种一个饭局人越吃越多的事情,在咱山东基本是没有的。又不是去充军拉壮丁,咱山东吃饭不可以临时抓人。饭局都是预约的,有时再三切磋,寻好彼此方便的时间。做这事有几个高手,一个是老陈, 一个是阿珠, 最厉害的是那个“摇扇子的”, 他一出马就搞定,一般人弄不下来。
所以说, 饭局的本质是吃“人”,人有趣才吃得高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通常鱼找鱼虾找虾,要是鱼虾混吃,场面上就很冷清,或故作不冷清,一个个怀里揣着个小算盘心怀鬼胎。
饭局之中有意思的人很多,田老师挑两仨个说一说。一个是阿波罗,我们称他老阿。老阿一出现,消息就在圈内一对一传播,好事爱热闹的都跟着来了。平时请她吃饭百般推脱的阿珠妹妹都会出现,以非常罪非常美的神态盯把儿瞅老阿, 直勾勾的。老阿的吃饭那才叫吃饭。他不喝茶,只喝酒。一桌的菜,花里胡哨的那些不大去夹,喜欢的是猪大肠, 山东土话称作圈子,“方家荔栈”有传统鲁菜名吃“草头圈子”。
按他的吩咐,不要洗得太净,隐约带点儿粪味才算正宗。他也喜欢红烧肉之类结结实实有质感的食物, 吃两块肉,浇点肉汁在米饭上,食不语。目不斜视地吃得干干净净,请主妇添饭,再吃干净。放下碗筷,抹抹嘴,点上烟,开始啦呱。其他人可以边吃边跟他聊天,他再不碰食物。晚上聊天,他越是夜深越目光炯炯,他那些真假难辨的故事是永远说不完的。下半夜,老陈、栋子、吴江、老黄、贵玉、鲁国、新生、俊彪等一个个全蹿了,老阿只能无奈去睡。
总有吃不吃无所谓、话不说不行的朋友。例如“偷你包”鲍明,饭局上只喝酒,通常不吃菜,嘴里不停说话,拿座中的一个个老乡下酒,妙语连珠,即兴发挥。说完自己先大笑,然后端着杯子走到被吃豆腐的老乡面前,跟她干杯。饭桌上,被朋友吃豆腐,说明有人缘,有一种被抬举的荣幸感。有疑似绯闻在朋友之间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实际上也是件很自豪的事情呢。
另外还有一位也是只说不吃,但说完后, 他自己却憋住,怔怔地望着一圈被他逗笑的众人, 样子很无辜,好傻好天真。他叫王子孚,“下乡喂过猪”, 艺名“王子”,车城首席摄影师,胸无大志, 平素只喜“喝点酒, 吃点好菜”。饭桌上他擅长“人来疯”,田老师十几次听他说段子,百听不厌,虽知道下文,依然捧腹大笑。王子的段子不黄不暴力,“下面条”那个有点肉麻, 但惊堂一拍:“开始笑!”可说是隽永。录像里段子一来,本地几位著名淑女也笑得嚣张, 笑得拍手跺脚。跟这号人吃饭,真是吃什么都可以的啊。(待续)
(益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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