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根东方舞蹈团备战09第二届坎通中国音乐节家庭排练聚会散记

很早以前就听说密州舞蹈家薛宁不仅舞技精湛，而且还是位顶级厨娘美食家，烧得一手正宗本帮菜。几次盘问，她都谦辞推让“啊呀，阿先生倷是听啊里老巨老克拉干瘪老阿飞活嚼舌头根，倷伲会做啥格菜呢，从前辰光烧点小菜，是呒没事体弄弄白相格！”所以一直无缘不曾品尝，终于在本周三(3/25)这天晚上，凭借现场采访密西根东方舞蹈团正式演出前齐聚薛家加料吃小灶的机会，算是圆了这个美食会的馋梦。

说起来薛家美食的渊源，还真是有些来头呐。薛老师国内家就住在苏州老城里，家里开着全苏州最出名的面店叫作“薛大兴”，就开设在网师园对面，柜台上一切都交给弟弟薛蟠打理，薛老师她只管教跳舞，她才懒得去管呐，不过每天早晨的头汤面她是落不下的。出国前每日清晨，薛老师打罢太极舞过剑，便踱入“薛大兴”店堂，轻声说：“来碗小面。”跑堂的阿二稍一顿，跟着便大声叫喊：“来哉，面一碗。”薛老师再嘱：“清炒虾仁一碟，宽汤、重青，重浇要过桥，硬点。”老薛家每年游石湖，吃船菜，重阳节，吃螃蟹，光是那剔螃蟹的工具便有六十四件，全是纯银打造。

周三当晚美子还发现，这薛家茶也颇有些个讲究：水是矿泉水，茶是龙井茶；煮水用瓦罐，燃料用松枝，茶是一定要泡在宜兴出产的紫砂壶里的。薛老师说，吃喝吃喝，勿可分割，凡是美食家，俱为陆羽杜康徒弟。偶老薛家，上自宁国府薛姨妈， 下至呆霸王薛小蟠，无一勿是内中行家里手咯。薛老师强调，东酸西辣，南甜北咸，一般人只知苏州菜甜。苏州菜除掉甜菜之外，最讲究调味，调料吊百味，鲃肺鲜、火腿香、莼菜滑、笋片脆。百味吊出之后，盐本身就隐而不见，从来就没有人在咸淡适中的菜里吃出盐味，除非把盐放多了，这时候只有一种味：菜整咸咧。完了，什么刀功、选料、火候，一切都白瞎。

薛老师还说，薛家苏州宴最少不能少于四个，最多不得超过十人，是晚有九位团员到场，加上指导员“心里美脆萝卜”，正好凑足一整桌。每桌十人，这是由吃的内涵决定的，因为薛家苏州菜有它一套完整的结构。开始是冷盆，接下来热炒，热炒后上甜品，甜食后面才是大菜，大菜完了又是点心，最后以一盆大汤作总结。这台完整的薛家苏州宴一个人断不能拿下，每次只尝一道又不能领略其完整含义。所以要集体行动，必须的。

薛家开宴前一般先围圆台面坐下开个漫谈会，由薛老师深情回忆苏州名店，大都是新聚丰、义昌福、松鹤楼、元大昌等。有时也提及小街深巷不起眼的小馆子，不外乎陆稿荐酱肉，马咏斋野味，五芳斋五香小排，采芝斋虾子鲞鱼糟鹅，玄妙观油氽臭豆腐干，木渎石家饭店的鲃肺汤，枫桥镇大面，常熟叫花子鸡等。这次薛老师特意说“伊心里美蛮机灵，阿好相帮偶写点广告宣传事体，偶也勿会亏待伊咯。”说罢她就回身转头冲厨房喊了声“唷，姆妈，侬快点嘛。”对啦，临来之前刚听说薛老师母亲从国内探亲访美， 烹调高人出场， 这真是前世修下的口福咧。

老阿活了快五十年，算都白活了，这次真是开了眼啦。眼花缭乱惊呆了。桌上十二只冷盘就像鲜花，红黄蓝白五彩缤纷：凤尾虾、南腿片、毛豆青椒、白斩鸡，这些菜本身都有颜色。熏青鱼、五香牛肉、虾子鲞鱼颜色不太鲜艳，便用各色蔬果镶在周围，红山楂绿青梅。那虾子鲞鱼照老理是不上席的，可是这种名贵的苏州特产已经多年不见，摆出来还是很稀罕的，怪不得前天跟俺打听多伦多水产店地址那。薛老师今朝用心下工夫，在虾子鲞鱼的周围配上了雪白的嫩藕片，一方面为了好看，一方面也因为虾子鲞鱼太咸，吃了藕片可以冲淡些。

人们从惊呆中醒过来了，发出惊讶的叹息：“啊”“啧啧。”还未吃上，俺就受到批评了：“老阿，你看看，这才是学问呐！看你们那个方家荔栈，鲁菜个个都乱糟糟的。”团员们哈哈地笑起来了，心情是很愉快的。薛家宴有铁律：开始不能喝白酒，以免舌辣口麻品不出味。可俺就想喝白酒，没有六十七度临沂老白干不够味。

冷盘只是序曲，接下来，薛宁拿出了真家伙：托盘盖钵揭开以后，竟然是通红的番茄装在雪白的瓷盘里。俺也愣住了，按照俺早前在苏州大学进修时常吃苏菜的程式，开头应该是热炒。炒鸡丁，炒鱼片，炒虾仁等；第一只菜通常都是炒虾仁，从来没见过用西红柿开头滴。就见薛老师把一只只西红柿分进各人的碟子里，然后像变戏法似的叫一声：“开！”立即揭去西红柿的上盖：清炒虾仁都装在番茄里面那。

团员们兴趣盎然，随之纷纷揭盖。薛宁介绍开啦：“一般的炒虾仁大家常吃，没啥稀奇。这道苏炒虾仁除了在选料与火候上下功夫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发展。也有用番茄酱炒虾仁的，但那味道太浓，有西菜味。偶把虾仁装在番茄里面，不仅好窥，而且有奇味，请大家自品。注意，番茄是只碗，不要连碗都吃下去。”

各种热炒纷纷摆上台面。老阿记不清当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三只炒菜之后必有一道甜食，甜食已经进了三道：剔心莲子羹，桂花小圆子，藕粉鸡头米。薛老师还在那里介绍，什么芙蓉鸡片、雪花鸡球、菊花鱼等，人们的赞叹和颂扬也没有停歇：
“薛老师，你的这些美食经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很难说，这门学问一不能靠师承，二不能靠书本，全凭多年的积累。”
“薛老师，你过了半辈子乐得快活，我们是望尘莫及。”
“哪里，彼此彼此，出国在外， 无以为乐， 勤练舞蹈， 揣摩食经。”
“吃吃！”
“是呀，以后俺老阿挣了大钱，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菜！”
“好！”
“好！”
“美食家，薛老师， 美食家！”
“来来，俺老阿提议， 为咱们的美食家薛老师干一杯！”
薛老师当时就有些踌躇满志了，忍不住整一下发卡，举杯离座，绕台一周，特别用力地和老阿碰了碰杯，差点儿把那薄薄酒杯都碰碎。是啊，她那舞蹈生涯苏菜绝技如今才觅见知音；辛辛苦苦地跳了一生舞烧了一世菜，竟然无人重视，她的真正的价值还是加拿大外国人老阿发现的。薛老师她当时只说了一句“老阿你是个心里美”就哽咽了。老阿顺坡下驴：“谢赏笔名， 俺老阿以后就改叫心里美大萝卜咧。”

此时老阿俺只恨自己这个好吃鬼、馋痨坯孤陋寡闻，只知方家鲁味，不闻薛家苏菜。如果成立密西根美食家协会的话，薛宁可当主席，老阿俺甘居副主席。团员们在欢乐声中拨动了第十只炒菜，这时候真正的大师傅，薛宁的妈妈薛姨妈，老太太身上还扎着围裙走了进来，客气地询问大家对炒菜的意见。团员们纷纷道谢，邀请薛老太同饮一杯。老阿站起身来为薛老太斟满酒，举起杯：“谢谢薛大娘，您的菜没治啦，谢谢您，也谢谢您女儿薛宁老师，她为我们密西根东方舞蹈团奔走了多年， 特别是3/28这次侃屯中国音乐节。”老阿跟薛老师母女都不熟，但作为国内持证特二级厨师，老阿甘拜下风，承认薛母她的确是揍菜的能手，一级厨师的手艺水准，应该由薛母她来当车城烹饪学学会的主席。唉，现如今，这世界有点儿怪，往往是会做的不如会吹的，会烧的也还不如会吃的咧。

薛母很高兴：“哪里，能得到舞蹈团指导员的称赞很不容易。”她举起杯来划了个大圈子：“怠慢大家了，几只炒菜连我也不满意，现在没有冬笋，只好用罐头。”“啊，没说的。”“来来，大家一起来为美食家母亲身体健康再干一杯！”

这时薛宁又拿出一套宜兴的紫砂杯，杯形如桃，把手如枝叶，颇有江南水乡民族风味。酒也换了，小坛装的绍兴加饭、陈年花雕。下半场的情绪可能更加高涨，所以那酒的度数也得略有升高。黄酒性情温和，也不会叫人口麻舌辣。老阿向那酒橱乜了一眼，看见还有两瓶五粮液放在那里，可能是在喝汤之前用的。老阿心中敲鼓暗自思忖，这桌饭不知是谁出钱，是人家舞蹈团员们凑份子谢俺的宣传费？

薛母告辞退席后，下半场的大幕拉开，热菜、大菜、点心滚滚而来：松鼠桂鱼，蜜汁火腿，“天下第一菜”，翡翠包子，水晶烧卖， 最后的那只“三套鸭”把薛家宴这场大戏推到了顶点。

所谓三套鸭是把一只鸽子塞在鸡肚里，再把鸡塞到鸭肚里，烧好之后看上去是一只整鸭，一只硕大的整鸭趴在船盆里。船盆的四周放着一圈鹌鹑蛋，好像那蛋就是鸽子生出来的。
人们叹为观止了：
“老阿？这叫个啥？”
“ 乖乖！”
“你看看，这算不算登峰造极？”
“太算啦。”
“就凭这一手，让薛老师到你们方家荔栈里去当个技术指导还不行，每月给个百二八十的。”
俺明白了，这恐怕是今晚的中心议题，连忙祭出太极推手：“不敢当，俺们方家园庙小，容不下大观世音薛菩萨。”“你们的庙也不小呀，就看阿方丈的眼力罗”幸亏那只三套鸭帮了忙，当它被拆开以后人们便顾不上说话了，光顾吃啦。

老阿看看表，这顿饭已经吃了将近仨钟头啦，后面还要喝五粮液，阿很想喝，估摸还会有只精彩大汤作总结，还会有生梨或者是菠萝蜜。可阿不敢终席了，因为终席之后便是茶话，那圈套便会绕到俺脖儿梗子上头。

如果不向老太太打个招呼，那薛老师多没面子，会伤心的，女人都是很要面子的。薛母还在忙着听苏州评弹，听说阿要走，有点儿扫兴：“啊呀，大概是我做的菜不好吧，不合你的口胃！”“哪里，你的菜做得确实高妙，什么时候请你到我们的店里去讲讲，交流交流。”薛母就笑了：“有什么好交流的，这些菜你们都会做，问题是你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细模细样地做，还得准备个几天哎，你不能再坐会儿吗，还有一只大汤咧。”这时一旁正陪薛母听戏的舞蹈团长单芳芳，好像突然想起件事情来了：“薛老师，今晚的甜菜里面怎么没有南瓜盅？老阿说是要创造出一只南瓜盅，有田园风味咧。”薛宁咯咯地笑了：“你听他瞎吹，他这人是宜兴的夜壶，独出一张嘴！”

老阿拜辞薛母，退回主餐厅与一众团员告辞：“诸位大妹子，实在对不起啦，老阿还得开车过海关回加拿大，连夜还得赶出今晚这个聚会的稿子传送海外华人息息网，不能奉陪到底。谢谢薛老师母女，谢谢诸位，啥都别说咧，缘分那！”老阿不停地说着谢谢，不停地向后倒退，退了七步便转身，径直奔门外车道上的泊车而去。坐进车里回头看，见那长窗里的人都站在那里，还直挥手涅。 。。

(“心里美大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