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师傅在车城厨师圈儿里那可是个相当有名气的人物,名气是拉得一手好面。方师傅有个要好的山东老乡,也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名气就是调馅儿。荔栈凡要蒸包子煮饺子烙馅儿饼,总之凡要用到馅儿的,都是面阿去调。肉,菜,料,调在一起,掺高汤打匀。打匀可是个力气活儿,而且还不能上午打好的馅儿等到下午变稀汤儿了,其中有分寸要拿捏掌控。
面是随时有客人要吃马上就得下锅煮的,不然,误了急客,跳了脚,方太后便要使眼珠子。方太后平日就歇在檀色曲尺形高柜台后头,专事招呼着说几句贴心话,看看茶,收收钱,接听下外卖电话。方太后她眼尖, 顾客手机放桌上, 怕湿了, 保鲜袋套上;女顾客头发长怕掉火锅里,递上个猴皮筋暂且扎起;菜量太大怕吃不了,不要紧,点半份就好。行业竞争激烈,靠的就是服务态度拴住回头客的心。
拉面最讲究的是和面。和面先和个大概齐,之后放在案板子上盖块湿布搁那儿醒着。醒好了的面,内里头没有疙瘩。面粉一掺了水,放不多时就会发酸,所以要下碱。下了碱的面,就可以拉长了。有人好用舌头试碱放多了还是少了,舔舔,有那么一股子苦甜香,就是合适了。老方试碱可不用舌头,必须的。多半儿因拉面是个露脸的活儿,是公开的,客人盯把儿瞅着涅,当面的。老方用鼻子,闻闻,碱多了,就再放放,再醒醒碱。
前脸儿企台方洁得了客人要面的碗数儿,拉着长声儿喊给老方。后厨老方此时可不敢有半点儿含糊,当当一手揪出一拳头面,“啪”,和在一起,搓成粗条儿,掐着两头儿,上下一悠,就一个人长了。医书上形容人伸开胳膊的长度约等于这个人的身高,刘玄德仅为特例,不具备统计意义。且说那老方两手往当中一合,就是两股,再拉再合,就是四股,再拽再合,八股,十六股,三十二股,六十四股,一百二十八股。之后掐去两头,朝脑后一甩,好像是黄花大闺女的辫子飞落到灶上沸腾着滚水的锅里,客人们就笑了,回转身去店里座位上接着喝茶唠八卦嗑。
锅边儿的伙计阿凡提用双长筷子搅两下,大笊篱捞出盛到海碗里,海碗里有牛大胯子骨高汤,入好面,撒几片芫荽,葱丝儿,带红根儿的嫩菠菜,满天星辣椒油花儿,红,绿,白,“啪哒”一声,放在了客人面前。客人挑起一筷子面,撑开嘴吃,热气蒸得额头就有点儿发亮。老方呢,早听着戏匣子逗一双儿女有会子了。
上周末涅,有个多年的铁杆儿老主顾眼瞅快不大行了,说是去阴间前还得最后再吃上口儿拉面心里头才能踏实辽涅。于是乎,好家伙,由好几位家人前呼后拥滴搀扶着颤颤巍巍进门,哆哆嗦哆张口要碗龙须面,方师傅也不吱声,立马就开始扯面。
他这回可是三拉五扯几下子就抻好了,亲自放面下锅,瞬时捞起,入在汤里双手捧了碗放在老头儿面前。围观的人都伸头去看,说不出话来。老头儿挑起面迎光看看,吃了一口,嚼嚼咽下,说,就这个味儿,就是这个意思,这把死而无憾啦,说罢就心满意足滴招呼着回家了。
方师傅后来跟旁人感慨万千,这些平时帮衬的顾客都是俺衣食父母,都是俺的恩人那。老人家都到这个时候咧,还惦记着咱家的拉面,那是瞧得起俺的手艺,俺从中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很有种成就感咧。别说龙须面,他当时就是要纳米马尾丝儿面,俺也得给他扯出来不是?
(面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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