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益勤大四快毕业啦。那年的春节,他领着李铁梅一起回铁岭郊区白庙子县养马堡镇王家窝棚过大年。人家李铁梅的父亲是大连理工学院的正教授, 所以铁梅的到来,简直像在王家窝棚刮起了一场十二级的台风, 那叫一个带劲。婆娘们娃儿们都挤到益勤家院子里看这隔路稀罕人,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成了一锅粥。“白天绕街走, 晚上回来再续麻”。男人们到底矜持一些,远远地站在那里卖呆儿,扯犊子。益勤父亲拿着“喜利”卷烟,满面春风地上前挨个儿给大家敬。大家也不客气,会抽的,当场抽了起来;不会抽的,就夹在耳朵上。心里边敞亮着呢, 过了这个屯可就没下个堡, 他王大爷啥时这么大方过。
这是刚刚到家那天的事。此后的几天里,益勤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一样D,没个冷清的时候。益勤母亲高兴地说,那哈, 咱老王家几十年可都没这样热闹过了。王大爷点点头说,嗯那, 可不怎的。
直到大年三十过半晌了,家里才算消停下来。父亲打开那瓶小“金斗”,滋啊咂啊褥 (读“鱼”) 做地喝起来, 母亲麻利地剁好蘑菇饺子馅,妹妹和好面,和父亲三个人包了起来。李铁梅表示要帮忙,被母亲坚决地拒绝了, 说, 你是正客(读“且”)。李铁梅觉得呆屋里碍手碍脚, 就上趟茅房。黄昏时候,饺子整得啦。妹妹强咽下口哈喇子, 说,哎哟妈呀,憋煞我了,就往茅房里跑。一会儿妹妹就回来大呼小叫地喊,猪跑哪去啦?咱家的猪跑哪去了?父亲母亲都慌了神,忙着往茅房里看,茅房里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猪的影子。不好意思, 咱东北老家那旮嗒,原先茅房和猪是在一起的。突然,妹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俺嫂中间上茅房了,指定是出来时忘拴栅栏门了。这是备不住的事。一到乡下,铁梅就暗中抱怨,啥啥都好,就解手太各应人了,身边那么大个磕碜家伙, 瞪俩小红眼珠儿, 冲你虎视眈眈的,还直么眨巴眼, 吓死人了。因此她匆忙离开时忘了拴栅栏门,让猪逃了出去,就怎么回事。母亲忙给铁梅打圆场,数落妹妹说,滚你个犊子!你胡说些啥,你嫂出来咋会忘记拴栅栏门!铁梅也是个实心人,也不知道推卸责任,说,我也忘记到底拴没拴栅栏门了。父亲宽厚地笑,说,我出去找找看,赶趟儿, 二百多斤个大肥猪,还能丢了咋的?说罢,父亲就出去找猪了。跟着妹妹也说,反正没事,我浑身刺挠, 也出去找找。
天黑透了,四周传来劈劈叭叭的鞭炮声。别人家都在过大年了,益勤家却连灯都还没点,五口人有两口还不知搁啥地方奔波呢。
终于,父亲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妹妹也回来了。父亲把手一挥,朝母亲发令,烧火吧,不能因为丢了一头猪,就连年也不过了,该咋过还咋过。父亲还特意地朝益勤和铁梅笑笑,说,丢不了,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能有多大尿性?往远处跑够呛, 它又跑不动,肯定就在这附近猫着。赶明天我再找,准保找得到。话是这样说,但一家人谁也无法放松下来。特别是梅子,因为整个事件是因为她的扬了二正造成的,所以更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饺子吃了没几个,就丢下饭碗早早地上炕眯着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出发找猪去了。然后,妹妹也沙楞地出去了。母亲说,反正我在家没啥事, 下雨天打孩子, 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出去,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这样,家里就剩益勤和梅子俩了。益勤想起母亲的话,“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就征求梅子的意见,要不我也出去找找?梅子用哀怨的眼神斜睨他一眼, 幽幽地说,谁不让你去了?猪比我要紧, 你出去吧,这把你想上哪儿上哪儿。益勤就有些尴尬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梅子的后脑瓜儿,这山炮他虎了吧唧, 也磨叽着跨出家门,找那头猪去了。
一直找到中午,连根猪鬃也没找到。益勤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进村口,就见妹妹远远地迎了上来。一见妹妹脸上灿烂的笑容,他就知道猪找到了, 皮实着那。果然,是父亲在附近的李三台子找到的。原来,头天下午猪跑到人家承包的地里吃麦苗,被人家赶到自家的猪圈里圈了起来。父亲赶紧给人家买了两盒“喜利”烟,两瓶“金斗”酒,这么着, 才把猪赶回来的。兴许人家也看出益勤这家家底子不厚, 知道再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唉,这年头儿,不说么, 抽“喜利”、喝“金斗”, 小姘一个也没有。回到家里,父亲母亲俱各欢喜, 脸上都是一脸的笑。
突然,妹妹发现了啥,磕巴上了,哎,我嫂、嫂子涅?又问我,哥,我嫂不是搁你一块堆儿撒摸猪、猪去了吗?母亲突然意识到什么,知道出大事了,急眼急得直跺脚, 本来就是个孩子的妹妹“哇”地咧咧起来。父亲虽然没哭,眼圈也红红的,对益勤说,我马上去王宝库家借他那台大飞轮车子,你赶紧骑上到马蓬沟去。
马蓬沟,是长大线上离益勤家最近的一个火车站。
(益寿)
后记:
此文于07年夏鼓捣出来。“下乡喂过猪”是97年秋温莎华协创建时, 作为创会理事之一的益勤, 其生平简介中的一句自述。此外还有“平素无大志, 下班回家,就爱喝点酒, 吃点好菜”之句, 原本是他自己为整个景儿。07年仲秋,作为“温莎华协10周年征文大赛”的参赛作品, 此文曾送交评委会内部审阅。不幸得很,文章最后被拿下, 原因就是责编评审时固执地认为, “下乡喂过猪”这类语言忒邪乎,侮辱埋汰了人家老理事王益勤的人格。当时的李主席, 德高望重,体恤下情, 为此还专程莅临寒舍, 啤酒喝去好几瓶, 煮长果、煮毛豆吃去大半盆, 数落了我整一个晚上啊那是。情急之下我连线益勤家求证原出处, 家属告知,不巧, 益勤已回国探亲,找谁说理去。时仲秋前夜,皓月当空。益寿憋屈得欲哭无泪, 惟仰天太息:“治大国若烹小鲜, 肉食临政者, 可不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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